山东泗水有一道美食,那就是做糟鱼。这种鱼做得好,骨肉皆酥,不管有多少剌,都可入口嚼食。老家人做糟鱼,需要用很小的那种小鲫鱼,如果用银元来展量,也就两枚大小。我不太喜欢吃鱼,随着年纪的增长,连肉也很少吃了,只是怀念老家的鱼和山溪。忘记是哪一天了,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这样一条消息,视频中,溪水潺潺,清冽冽的水令人生津,镜头推向最后的一个画面,是一群小鱼在水底下快乐地游来游去。
我不知道这么小的地方,会不会导致缺氧,替它们着急,无端生出一些忧伤来。但在我们沂蒙山区,确有那么一些溪流,仅是浅浅的一泓,也会有鱼在里边生活,因为那是活水。它们活动的范围很小,只要脸盆那么大的一汪水,就能供它们在里面繁衍,在里面生息,那些鱼和溪水是紧密地生活在一起的,是自然界两种或者多种不同的生命,缺一不可。
故乡的小山沟里,到处是潺潺的水流,印证了“山有多高,水有多高”的古语。大凡上游有溪的地方,下游都有一条条河水流淌,然后再往下去便是一座水库,蜿蜒细长的山泉就是它们的源头。夏天的风轻轻撩动着水面,任它打着花儿向低处流去,从山崖上,从峪口上,就算没有水库屹立在上游或者下游,就算是一条从山缝之中流淌下来的山涧水,都莫名地有水生物存在。
在一座座巨石底下,一种小鱼就生活在里面,若是一条与河水接壤的小溪,还能遇见成群的小草鱼和小鲫鱼,它们一般长不大,在浅滩坑凹的地方生活,没有足够的食物供它们丰盈身躯。“鲨鱼趴”就是一种生活在小溪里的鱼儿,它很小,长得也很丑陋,生命力和繁衍力却很强大。它原本生活在河流之中,也许是因为洪水漫灌,让它们从河里逆行出来,携子带孙地到处繁衍。我对山溪里的鱼儿心怀悲悯,无论如何不会惊扰它们。
因了这条河流,以及河流之上的那些溪滩,再进山的时候,我们管那条河的上游就不再叫河,而是叫上溪或下溪,住在溪边的村民也会因地制宜给它们起一个土土的名字。村子是固定的,而溪流却是流动的,人依水而居,水就是他们的自然宝地。不管有名无名,它们的存在都延续了生命的繁衍,延续了村庄和人类文明的承传,就是这些无名的河流,构成了沂蒙山区庞大的水系,就是这些无名的河流,编织出了一部部村庄的历史。
那时候的水可是真清啊,尽管洪水经常泛滥,下溪和上溪的河床经常被破坏,泥沙俱下,却过不了多少日子,仍然能够还回一个干净清明的世界,水明清澈,吸引人伸出手轻轻滑动,它并不是一个丝绸的世界,却胜似丝绸一般柔软,它不是一个水晶的世界,却胜似一方水晶的透彻,它从山上往山下流溢的时候,清凌凌如同珠玉倾洒,美轮美奂。
也就是它配得上这样一个词语了——清澈。它粼粼的华光在阳光下闪动,水底的沙在人前形成一面镜子,亮亮的敞开晶莹的面目,同时也为人类打开微弱的视线,让所有的目光投射到水底里去。于是我们看到了那一条条一只只鱼虾,小小的鱼虾在水底安闲地嬉戏。它们似乎并不懂得隐藏,静静地贴着河床仿佛倾听大地和瀑布的歌唱,然后和那些清亮亮的溪水一起,从这条山沟里游曳着出来,一同奔向那些有着宽阔河床烟波浩渺的大江大河里去。
我对这样的河流记忆太深了,多少年前,我家就住在这样一条河的对面,南面是连绵的群山,阳光强烈的夏天,白云像一顶帽子一样从山头上掠过,使得河水更凉爽了。到了冬天,河面是冰封着的,我曾走向那些冰封的河面,和小伙伴们玩滑冰的游戏,我们沿着冬天的河流往前走,累了坐在岸边的枯草丛里休息,渴了就找一块干净的冰润润喉咙,山里的孩子从小就习惯了行走,所以长大以后遇到困难都不会退缩,吃过苦的孩子更有光辉的未来。
家里有衣服需要浆洗,就是去的这条河流。年轻的母亲在这里浣洗,在这里教会我识别岸上的植物,从春到秋,这里都是植物的天地,昆虫的天地,从夏日的荷塘,到秋天的纺织娘,再到冬天的滑雪板,都是我成长历程中的伙伴。我从对它们的陌生,到对它们的熟悉,无一不是经了大人们的指点,从他们的眼神里学会使用,学会欣赏,学会与同伴分享,河流以及河流的两岸,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课堂。
这是一条悠长悠长的小溪,它从深山里流来,弯弯曲曲进入一片乱石开阔地,渐渐成为一条清浅的河流,那水不蒸腾,也不流失,四季不枯,也是特别令人好奇的事。水底皆是些细沙,不知哪里是它的源头,听说早些年,曾经有人在水里淘金过,它的上游的上游,就是一座大型水库,所以这条逶迤而来的溪流中,有细沙的波纹在水底闪现着光华。
我该好好去看看那条河了,看看那条童年的河流。
许多年不见,不知它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,我曾经在那条河流的沙地上采一些小花,紫色的地丁花,还有黄色的蒲公英。冬天对于河流来说不是一种约束,而是一种孕育,它孕育了泥土地里的花草,而湿地,则润泽了那些从冬天走向春天的种子。我还在冬天河流漫溢的地方,看到过一帘帘的冰挂,我想它是生命中的又一种景象,天工雕琢,玉树临风。(若荷)
来源: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